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气温渐渐升高了，后山的蓝天蓝得明净，山腰中的树绽出密集的新绿，路人脱下臃肿的冬装，换上单薄的衣衫，胳膊腕上不忘搭一件棉马甲。迎接温暖，也不敢小觑偶然的寒冷。在精神病院住了整整一个春天的郭梅慢慢苏醒过来，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，梦里有花有草，有山有水，有孩子的欢笑，有明亮的曙光，偶尔也有一种的难以名状的压抑——她想起了余勇，这个时不时表意“想带她出去”的男人到底是谁？他现在到底在哪里？说曹操，曹操马上就到。在腥骚扑鼻的楼道里，郭梅远远看着余勇和院长交涉着什么，点头，哈腰，最后从护工手中接过单子……她一下子明白了，余勇真是要接自己回家，他是她的丈夫！郭医院门口，手卷成喇叭，朝着巍峨的后山顶呼喊：喂！我要回家了——我不是精神病了——余勇颠儿颠儿地跑到院长办公室，气都喘不匀。鹤发童颜的院长扶了把低得触及鼻尖的镜框，以四十五度的转身看着余勇，手续有问题吗？他问。余勇咂咂，摇摇头，低眉顺眼地说：院长，我看还是让她留在这里吧，再观察一段时间，我真的害怕她的*哭狼嚎！不是——院长的四环素牙切着下唇，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，若有所思。这样吧，我再给你妻子开些药，边吃药边观察，一个礼拜之后如果症状不好再送来。不行不行！家里没人照看，我又忙生意，儿子读大学，我怕时间久了耽误病情——余勇滑稽地软磨硬泡。院长深深吁了一口气，说：行吧，既然你执意留下来，我也不再多说。余勇卸了重负般轻松，飘飘然去缴费。
满怀着期待的郭梅遭到余勇的“遗弃”，自由再次被禁锢，悲情吞噬着她的人生，万念俱灰之际，她想到了自杀。医院里全是“疯人”，护工们盯得贼紧，要想自杀比登天还难！除了郭梅本人，没有人相信她的正常。她身体里的正常就像极光，给了她感动和希望，当然，也有突如其来的狂喜与震慑，但极光的背后却是无边的暗影，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暗影里，郭梅没法让自己冷静下来，她不止一次地疯狂逃跑，又不止一次地被强行注射镇静剂——很害怕注射后的安稳与宁静。她宁可死了，也不愿意承受身体和心灵双重的摧残！心脏的跳动，让她有种博大的存在感，琐碎的思考激起她复仇的念想。对，要复仇，一定得要那些贱女人死！死无葬身之地——
猎艳高手的余勇现在的处境危险了，两个女人，一个决意“心要硬起来，跟卑鄙战斗到底——”，一个要复仇，要让与他有染的女人死无葬身之地。事实上，余勇全然不觉，他还是夜夜贴着如玉的肌肤，沾着心香的被子入睡，连梦都是软弱无骨的。野食吃得腻味，他想吃顿家常便饭，于是给小落打电话。小落刚刚将新到的货摆上了架，操起怎么了嫖客？你的二两肉又胀了吧，或者你哪个小妈把你得罪了，想到我这里找点安慰……余勇吃吃地笑，笑得淫荡，他说小落你怎么这样说你哥，我要是嫖客你是啥？小落对着话筒“呸呸”啐了两口，信不信我弄死你！余勇隔着空气“啵啵”亲几下，浪里浪气地说：宝贝别生气嘛，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，再说男人生来就是弄女人的，世上只有天盖地，哪有地裹天。说归说，骂归骂，余勇决意去找小落，这是不争的事实。余勇将大包小包的零食摆在柜台上时，小落咧嘴而笑。还有点良心，知道我嘴贱，这么多好吃的，哇！还有酸奶，我滴最爱呦——余勇受不了小落如此张狂的撒娇，皱着眉头将她胖胖的身体推向一边。去去去！你这个女人不光嘴贱，人也贱，没命地贱！
小落真的贱，不过没关系，好贱要用在刀刃上，她这是“以贱治嫖”。又到余勇提裤子走人的时候，小落一把抢过他的钱包，叫嚣着：人可以走，过路费留下来！余勇拉长了脸说：你怎么这么俗！只有那些不要脸的小姐们才要过路费，亏我还给你买了酸奶。小落照着余勇的裤档拧了一把，下了狠劲，抓了死穴。余勇疼得嗷嗷直叫，他说余小落你个臭娘们，老子长了四十年的屌毛你给我两把揪光了，嗷呦呦——臭三八，没人要的臭三八！小落又揪起余勇的耳朵，一百八十度的扭转，她说：你以为老娘的酸奶好吃，火车好开吗？老娘的床是你的自由市场吗？余勇求饶说你把我放了，我保准给你资费，而且数目不小，你是我的老婆，我早都把你当成老婆了，并且实践证明你比我的老婆还老婆，我怎么会亏待你呢！小落把余勇搡向被垛上时，她发现自己果真力大无比，不枉女汉子的雅名。平复下来的余勇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，塞在小落黑白条纹低领线衣里，顺势捞了把白生生的“馒头”。小落狠狠白了他一眼，问密码多少。，这是初始密码，你去银行修改一下，里面金额好几万，够你周围一阵子了。余勇没有耍滑头，如实相告，这让小落很是感动：看似没心没肺的男人，出手还真阔绰，说明他心里真的有她！之前想着跟卑鄙战争到底，现在小落改变想法了，她要打造眼前这个男人，把他的心从女人堆里剜出来！
后山上的树叶儿全都茂茂地绿了，天气一天天灼热起来。郭梅扒在病房的窗口看天空，小小的窗口小小的天空。小雨的节气到了，天还是没有下雨。空中有片雨做的云，有云才会孕雨。郭梅仰着脸努力朝天空瞧了瞧，太阳朗照着，树枝儿纹丝不动，没有一丝儿风，天空一点云彩碴子都没有，哪里还有下雨的迹象呢！如果没记错的话，儿子嘟嘟就要在七月里毕业，四年的大学生活啊，就这么满满当当地结束！郭梅猜测，嘟嘟十有八九恋爱了，没准儿他会将未来的儿媳妇带在自己眼前——隔着时空，郭梅甚至看到那姑娘窈窕的身躯、流瀑一般的长发、清纯白皙的脸蛋、吹弹可破的肌肤……郭姐，有人来接你出院。护工喊郭梅时，余勇已经站在病房门口，朝妻子礼节性地笑笑，走吧，我们回家。他说。郭梅乏力地瞅了眼余勇，仿佛陌生的扫视，她蜷起胳膊拢自己脑后茅草一样稀疏的头发，挤出若隐若现的重下巴。这些日子，归功于医生的精心诊治与护工的细心照料，郭梅确实胖了一圈儿！护工是个年轻的女孩，圆脸阔嘴，眉宇之间流泻着稚气的春光，她轻轻绕在郭梅后背，摘下自己手腕上镶着桃心水钻的黑色皮筋，用指尖梳理郭梅的头发，帮她扎了个松松的马尾。郭姐，保重！姑娘细声说着，握了握郭梅凉滑的左手，又向立在一旁的余勇微微点头，样子柔柔的，又怯怯的。郭梅本想回姑娘“谢谢”“让你费心了”之类的话，可见她那颦笑举止与小落并无二致。心中的仇恨汹涌澎湃，郭梅厌恶地别过脸，硬生生将姑娘的难舍之情拒之门外，一边是余勇的责骂，说她不懂礼节，态度粗俗等等。郭梅咬牙切齿，她想杀人——
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，加上药物和食物交替输入体内的精锐养分，郭梅的病情噌噌地恢复，她开始回到厨房里忙碌，炒自己喜欢吃的空心菜，煮余勇最爱喝的皮蛋粥，没多久，余勇的脸也成了皮蛋色，**晶晶的，眉毛处布满着喜感神经。这天，郭梅将自己洗白白，擦了玫瑰香水，以撩人的徐娘风韵将余勇牵引在席梦思床上，她说：老公啊，我们能成夫妻，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，以后好好过吧。儿子知书达理，文质彬彬，儿子有了老婆，将来也要结婚，我当奶奶，你当爷爷。人生就这样，代代传承，周而复始……余勇避开郭梅热辣辣的目光，就像回避他眼里的瘟神，他将手掌搁在她额头：你没发烧吧！前言不搭后语的。郭梅用食指扒过余勇宽厚的手掌，就像撩开额际一拨遮眼的刘海。老公，明天你把小落叫到咱家里吧，我要烧一桌子好菜款待她，她是好妹妹，我要善待她——余勇惊坐起来，他说郭梅你没事吧，梦里喊着要杀她，现在又要请人家吃饭，你这不是鸿门宴吗？郭梅说你想哪里去了，我有那么卑鄙吗？真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，哼！
第二日，天刚麻麻亮，郭梅就给小落打电话，她在电话里柔声细气地说：喂——妹妹啊，我是姐姐啊，好久不见了，想死你了，中午过来吧，咱姐妹好好叙叙旧吧。睡意朦胧的小落一听到郭梅的声音，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，睡意全消。呃——呃，嗬嗬……哈啊……我，我就不来了吧，等姐姐完全康复好了再来。小落不自然地嗫嚅，做贼心虚。啊呀！妹妹，你这是看不起姐姐呀，姐姐之前对你不薄，你这是——听到郭梅电话里抽抽噎噎的声音，小落的心软了，于是答应她的邀请。小落拎了两打香蕉和苹果去了郭梅家，心里始终忐忑，她不清楚郭梅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？反正没好果子吃，*鼠狼给鸡拜年，没安好心！小落屏住呼吸摁了门铃，余勇穿着灰格睡衣来开门。小落一看他那新剪的影星*渤式的子弹头，便噗嗤噗嗤掩嘴笑，郭梅迎出来，一看小落放肆的笑，她的笑容便僵在脸上，心里恨得像猫抓。郭梅佯装着热情拥抱了小落，又用刀子一样凌厉的眼神剜了她的后背。
席间，郭梅频频向小落搛菜，样子殷勤得可悲。烛台上的烛光闪闪烁烁，*魅一般，小落出神地盯了会白色的蜡身，低头时碗里的菜已经碰着鼻尖了，她叼了根干煸豆角，在嘴里来来回回地咀嚼，紧张得难以下咽。郭梅一边往嘴里扒饭，一边殷勤地催促：吃吧吃吧，尝尝姐姐的手艺，呃呵，你这个小等号啊。多嘴多嘴，姐今天最后一次叫你小等号——余勇刚灌杯红酒，咂着嘴白了郭梅一眼，又对着小落说：赶快吃，你梅姐还没恢复好！郭梅突然放声大笑，笑着笑着哭了，哭着哭着笑了，末了拉过小落的手按在自己心窝子上：妹妹，你说姐姐容易吗？撑这么大一个家，你余哥待我像待二百五，这不，老了，他嫌弃我了，呜呜——小落目光落在*魅般的烛光上，张了张嘴，欲言又止。郭梅抹了把眼泪，折身去了厨房。你看你看，我这记性，给妹妹准备了柠檬汁，忘了端上来！郭梅说着将高脚杯双手呈在小落面前，敬神一样虔诚。余勇憋了满满一口饭菜，囫囫囵囵骂着什么，小落脚下起了狠劲，暗暗蹬余勇一下，余勇疼得甩了筷子，嗷嗷大叫……郭梅假装没看见，笑盈盈地对小落说，妹妹，喝点柠檬汁吧，你看姐姐也没什么款待你的。你喝吧，喝了咱们今天的聚餐就圆满了。你喝吧，喝了就不枉姐姐专为你准备的烛光午餐。你喝吧，喝了就当姐姐给你接风又践行——余勇一把抢过高脚杯，气呼呼的，咕咚咕咚灌进喉咙。这种人，用不着抬举，白眼狗，翻脸不认人！他把杯子哐一下墩回去。刹那间，郭梅全身在筛糠，失声喊：老公！老公——不能喝——小落怔住了，花容失色。余勇倒地，捂着肚子，嘴里泛着白沫，麻风病人一样抽搐……（完）
逝水悠悠
